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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.12.20 | 2680次觀看

內心迷惘徬徨?!金馬導演詹京霖用創作對社會說話

詹京霖,是金馬最佳劇情片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導演,他拍的題材是台灣影史罕見的賽鴿主題,然而,賽鴿圈是一個封閉的社會,連前期的田野調查不是被掛電話,連親自上門拜訪也被拒絕,他如何走進封閉社群,用鏡頭說話?念研究所時,詹京霖因為一直拿不到拍片輔導金,非常落寞,總被批評不會處理劇情、不會處理感情戲,直到拍了國道收費員戀情的《川流之島》,奪下金鐘獎,他只想「證明他可以,」然而,人一生到底追求什麼?詹京霖還在這條道路上問自己…

文/歐陽辰柔 照片/邱劍英 由天下授權轉載

金馬獎前夕,開玩笑地問詹京霖,有沒有訂製厲害的西裝?他說不太在意這個。金馬獎當天,入圍卻又落馬超過十個獎項的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,終於在典禮最後一刻,奪下最佳劇情片,劇組歡呼上台,情緒激昂。詹京霖穿著黑襯衫、黑長褲,一身樸素,一臉淡定。

「我會帶你們(觀眾)看點別的、有趣的、新鮮的東西,」他對著麥克風說。

這份自我期許,其實已經透過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實踐大半。是否「有趣」,見仁見智;但絕對「新鮮」,因為台灣影史上鮮有電影,帶大家深入賽鴿圈的神秘世界。

找到關鍵幫手,走進封閉社群

賽鴿圈是一個封閉的社會。

儘管全國可能多達幾十萬人從事這項活動,外人卻始終霧裡看花。不單是因為鴿子很敏感,任何陌生人的出現都可能影響飛行穩定度,更因為遊走法律邊緣,導致圈內相當懼怕和抗拒外來人士。

詹京霖回憶,前期田野調查到處吃閉門羹,他和製片林怡伶及另一位伙伴,找遍資料,一通一通打電話賣鴿子的業者、賣飼料的店家,所有人一聽到要拍電影,立刻掛電話;又打去大台北地區所有鴿會,一概被拒絕,親自拜訪也被請出來,說不上話。

「但就是要試。十個人拒絕,總有一個人可能願意,」林怡伶說。

那一個人是《五洲賽鴿》雜誌的副社長薛富贏;這個幾乎只有圈內人才知道的專業刊物負責人,成為救星。

「他(薛富贏)認為這圈子不只是賭博,也是台灣獨有的文化,所以願意幫我們,」詹京霖說。

有了薛富贏幫忙,他們真正開始走入養鴿人家。第一次進到鴿籠,上百隻退役賽鴿在身邊鼓翅穿梭,整座籠子都在震動,震撼了詹京霖。

其中一位鴿友,中年家道中落,湊錢玩一把賽鴿,竟然賺進獎金8、900萬,「他(鴿友)原本劈哩啪啦一直講,當我問他,你和鴿子之間有沒有感情時,他想到那隻幫他贏得比賽的鴿子,突然頓住了,」詹京霖說,對方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,臉上的表情複雜,令他難忘。

因為鴿子拚死命飛越上百公里,回到鴿友身邊,拯救他的人生,後來便逝世了。

2012年,苗栗爆發大埔土地徵收的爭議,詹京霖拍了一部農民和國家抗衡的劇情短片《狀況排除》。後來大埔事件的當事人,對這部短片表示感謝時,表情也同樣複雜。

「那就像一個人的生活總和,」詹京霖說。喜怒哀樂,希望、絕望,所有東西全部濃縮在一起,一個人突然就啞掉了。

生命的重量無法言喻,卻成為詹京霖創作電影的原動力。

他也不明白為什麼。不全然因為對方遭遇的事件,而是那張臉,令他念念不忘。他想做出一些回應,希望透過創作,和對方的生命經驗有所碰撞。

接觸真實的人,找到生活的步調

詹京霖說,自己是一個連過紅綠燈,都要質疑這種通行制度究竟從何而來的人。

國二時,他立志念師大附中美術班,結果老師悠悠地說,「你成績不錯,為什麼要唸美術班?以後能幹嘛?」他妥協了,轉頭懷抱升學主義,但成績從此一落千丈,整個青春歲月都在困惑中度過。

詹京霖大學在文化大學雙修新聞和法律,研究所忍不住轉念電影。一天看3、4部片,從下午一路看到凌晨;讀馬克思、卡繆、培根,喜歡張雨生,而且特別鍾情後期的專輯《卡拉OK Live‧台北‧我》和《口是心非》,因為能聽到張雨生在音樂上的實驗和嘗試,讓他意識到自己也熱愛創作。

但前衛、顛覆性的東西,有時也是危險的。那些年,他始終處在憤怒和虛無的狀態中,直到真正開始拍攝電影,情況才好轉,「因為你會接觸真實的人。」

深入賽鴿世界,以「家」命題

詹京霖家住新北市三重區,每天都看到頭頂有成群的鴿子在繞圈圈。他總想:牠們要飛去哪裡?如何找到回家的路?

進入田調,並頻繁地和鴿友相處後,「家」的命題愈來愈鮮明。對鴿子來說,哪裡是家?鴿友跟鴿子比跟家人相處的時間更長,對鴿友而言,家是什麼?

有人靠賽鴿一夕致富,更多人為了贏那一役,灌注大把時間和金錢,像永不停止的輪迴。賽鴿如此,人生何嘗不是?遵循世俗價值,耗費大半人生追求的東西,究竟帶領自己去了哪裡?

他反覆思考,寫下劇本,描述一個因賽鴿而崩壞的家庭,裡面每個成員都想逃出現實的困境,也渴望內心的歸所。賽鴿成為一種渴望而不可得的隱喻,男主角阿欽師(游安順飾),經年無法在賽事中取勝,就像始終找不回失蹤的兒子,他該如何前行?

田調費工夫,拍攝時也困難重重。布置鴿舍、養育鴿子;為求真實,競賽的橋段,透過薛富贏的介紹,找來真正比賽的播報員,「口氣」(khuì-kháu)才對;就連那隻眼睛圓溜溜、純白美麗的進口鴿,也是貨真價實血統純正的外國得獎賽鴿,「當然『瑪格麗特』這個名字是我亂掰的,」詹京霖聳肩。

林怡伶指出,詹京霖對細節異常堅持。為求簡潔,不停刪減分鏡,剩下為數不多的鏡頭,每一個卻又反覆拍上非常多次,簡直把演員榨乾;其中一段阿敏(楊麗音飾)唱歌的戲不過3分鐘,詹京霖剪接了三天三夜;就連提交補助申請給文化部時,也為了內文首行是否空格、段落怎麼排列才符合邏輯,在前一晚徹夜大改。

念研究所時,詹京霖因為一直拿不到拍片輔導金,非常落寞。當時影片風格超現實,被評說不會處理劇情;詹京霖於是拍了《狀況排除》,全片都是強烈的情節和衝突,後來又被說不會處理感情;他又拍了描述國道收費員戀情的《川流之島》,奪下金鐘獎,「他(詹京霖)想證明他可以,」攝影陳麒文說。

不斷向社會提問,把路走下去

得到金馬獎,沒有讓詹京霖喜上眉梢。

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上映後反應兩極,這沒打擊到他,他想走不一樣的影像之路;創作對他而言,是向社會提問的方式,也是自我的探尋。

這樣不會像自言自語嗎?

「當然不會。因為我的困境,不只是我一個人的,而是和整個社會都有關,」詹京霖說。

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中,有一段阿欽師為了尋找失蹤的兒子而北上,和前妻相約在咖啡廳見面的戲。

有人認為那段戲多餘,詹京霖解釋,阿欽師為了賽鴿散盡家財、窮途末路,乍看之下,與嫁給建商小開的前妻,形成強烈的對比。然而,在他的角色設定裡,衣著光鮮的前妻,其實長年過著先生忙碌在外,孩子出國不在身邊,寂靜又孤單的生活。

「我看到好多人、就算有錢人也是這樣,到頭來的某一刻,會突然停下來,覺得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麼?但想到這件事情時,可能已經4、50歲,甚至更老了,」他說,不分身分背景,其實內心都是徬徨的。

「我是誰」、「我在哪裡」,特別是這幾年,從個人到整個台灣,都籠罩在這樣的疑惑之中。

該怎麼辦,詹京霖沒有答案。

但無論電影還是人生,只要期望還在,那麼無論如何,路就能繼續走下去。

【詹京霖小檔案】
出生年份:1980年
現職:導演、編劇、剪輯
學歷:世新大學廣播電視電影創作組碩士、文化大學新聞系
創業經歷:2013年《狀況排除》獲台北電影獎最佳導演;2016年《川流之島》獲金鐘迷你劇集/電視電影導演獎及編劇獎、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;2022年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獲金馬獎最佳劇情片。

(原文標題:人生到底在追求什麼?金馬最佳劇情片導演詹京霖《一家子兒咕咕叫》創作告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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