跟賈伯斯一樣,馬斯克被稱為「改變世界的科技狂人」,但他的夢想顯然更大、更瘋狂。他跨領域挑起五大尖端產業的革命,從商用太空、全電動車、超級高鐵、家用電池到腦機一體,每個歷程都非常棘手,每次突破都讓全球驚豔。
「你認為我是個狂人嗎?」
伊隆.馬斯克約我在矽谷一家高級餐廳共進晚餐,就在快結束時,他提出這個問題。
馬斯克將手放在桌上,做出起身姿態,然後停住,眼睛盯著我,冒出這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問題。這尷尬的一刻,讓我一時語塞,我要如何有技巧的回答?
一直到我與馬斯克相處多時,我才了解這個疑問更多是針對他自己,我說什麼都不重要。馬斯克顯然想知道我是否可信賴,他直視我的眼睛,然後做出了判斷。
馬斯克處理不可能任務的從容作風,使得他成為新矽谷之神,佩吉等企業執行長提到他時,總是充滿敬畏(佩吉曾直言,若自己死了,寧願把龐大財產捐給像馬斯克這樣的資本家來改變世界。他認為馬斯克把火星做為人類「第二家園」的想法意義深遠),初露頭角的創業家們就像當年人們模仿賈伯斯一樣,爭相「效法伊隆」。
我在特斯拉電動車的設計工作室對馬斯克進行第一次專訪,並開始認識馬斯克的說話方式和他獨特的商業模式。他是個有自信的人,但未必擅長展現這點。初見面,馬斯克可能顯得害羞且幾近笨拙。他還是有南非口音,但已不太明顯,最難以掩蓋的是他說話時特有的停頓模式。
馬斯克就像許多工程師或物理學者,會在尋找確切用詞時停頓,而且他往往會陷入複雜冗長、晦澀難懂的科學陳述,全程都沒有輔助說明。馬斯克期待你跟上他的思路。但這一切並不會讓人討厭。事實上,馬斯克會說很多笑話,可以十分迷人,只是他不是很容易跟人聊天的人。(結果我們在日後近三年、約三十個小時的專訪之後,馬斯克才真正放鬆下來,讓我得以進入他的心靈與性格的更深層面。)
「我想或許有太多聰明人追逐網路、金融和法律,以致我們未能看到更多創新。」馬斯克語重心長地說。
在第一波的網路狂潮破滅後,矽谷陷入深度蕭條,科技業不知如何自處。創業投資人停止資助新的創業公司,創業家們的宏大概念被最狹隘的想法取代,矽谷宛如集體進入戒毒所。數百萬的聰明人一度相信自己正在創造未來,然後……咻地一聲,打安全牌突然流行起來。
「在我的世代,最聰明的人想的是如何讓人們點擊廣告,」臉書數據分析團隊負責人翰莫巴契爾(Jeff Hammerbacher)說,「這真是太遜了。」
矽谷開始看起來很像好萊塢,而且它的消費者已轉向內心世界,沉迷於虛擬人生。
許布納(Jonathan Huebner)是率先提出創新停滯現象可能預示更大問題的人之一。他發表名為「全球創新有可能呈現大衰退」的報告,是對矽谷的控訴或至少是不祥的預警。 提爾(Peter Thiel)是PayPal共同創辦人,他以「我們想要飛行車,卻得到140個字元」做為他的創投公司創辦人基金的口號。他也在一篇名為「未來怎麼了」的論文中指出,推特及其140個字元訊息等類似發明,是如何讓大眾失望。
因網路創業(Zip2、PayPal)致富的馬斯克,汲取了矽谷大多數的精神,並利用矽谷精神來改良體積龐大、工序繁雜的機器與工廠運作,從太空火箭、電動車、太陽能發電到Hyperloop計畫,跨業打造出令人驚奇的產品,追求真正的突破性成就,這些有可能正是這一代以資訊科技創新為主的創業家所錯失的。
2001年馬斯克滿30歲,這個生日使他深受打擊。PayPal已被奪走,交給別人經營。
馬斯克形容像是一邊吞食玻璃,一邊凝望深淵的創業人生,已經變老了,矽谷也是。有個念頭開始愈來愈吸引人,那就是離開矽谷。
馬斯克的整個人生都在追逐更大的舞台,而此刻的帕羅奧圖似乎比較像是一塊踏腳石,而非終點。他決定帶著潔絲汀搬到洛杉磯,在那裡建立他們的家庭,邁向人生下一個篇章。
吸引馬斯克的,不只是洛杉磯的華麗炫目和多采多姿,還有太空的召喚。
馬斯克被迫離開PayPal之後,開始重新思考童年時對火箭飛行器和太空旅行的熱望。他也開始認為,他可能有比開發網路服務更偉大的使命。
馬斯克是刻意選擇洛杉磯的,南加州溫和而穩定的氣候,使得洛杉磯自1920年代洛克希德公司在好萊塢成立以來,就受到航太產業的青睞。包括霍華.休斯,以及美國空軍、NASA、波音在內,有許多航太業一流的人才和機構已經在洛杉磯及其鄰近區域,進行多項製造計畫和尖端實驗。時至今日,洛杉磯依舊是美國軍方航太作業和商業活動的重地。
馬斯克對太空的思考愈多,愈覺得大眾彷彿已經喪失對未來的雄心和期許。一般人也許會將太空探索視為浪費時間、精力與金錢,並因為他討論這個話題而嘲笑他,但馬斯克是非常嚴肅認真的思考星際旅行的可能。他想要鼓舞大眾,重新激發他們對於科學、征服未知和技術創新的熱情。
馬斯克的計畫在航太界流傳時,當時所有人都嗤之以鼻。大家只有嘆息:「喔,好吧!他本來可以花1,000萬美元把老鼠送上太空,但他現在卻要耗資數億美元,而且很可能像之前所有人那樣以失敗收場。」
不同於波音、洛克希德,或俄羅斯和其他國家發射的大型火箭,馬斯克的火箭會瞄準較低階的衛星市場,這種火箭很適合提供新崛起的較小有效酬載服務,近幾年來演算能力和電子技術大幅進步,促成了這些較小載荷的服務需求。 如果能夠大幅降低每次發射的成本,並能夠定期發射,將為商用和研究用酬載開啟一個全新市場。馬斯克非常喜歡這個引領潮流,成為太空新紀元主力的想法,他打算讓他的火箭事業直接切入這個新市場。
2002年6月,太空探索科技公司(SpaceX)低調誕生。馬斯克很快就按照他特有的工廠美學,將SpaceX辦公室改裝了:水泥地面鋪上了一層光滑的人工樹脂,一層白色新漆厚厚的粉刷在牆面上。白色的設計是要讓工廠看起來乾淨,並給人愉快感受。辦公桌散布於廠房四周,以便那些從常春藤名校畢業的電腦科學家和工程師,在設計機器時,能夠與建造硬體的焊接師傅和機械技師坐在一起。
這種做法是SpaceX的第一項重大突破:傳統航太公司偏好將不同的工程部門隔開,而且為了在不動產和勞工成本低廉的地點設廠,工程師和機械技師往往相隔數千里遠。
SpaceX企圖想成為美國火箭產業現代化的全新開始。馬斯克覺得太空產業已經有大約半個世紀沒有真正的進展了,航太公司之間很少有競爭,它們傾向於製造最高性能的極昂貴產品,為每一次發射建造一台「法拉利」,其實一輛「本田雅歌」或許就能達到目的。
馬斯克把矽谷的創業能力運用在SapceX上,並善用過去數十年來演算能力和材料科學方面的巨大進展,使得公司營運精簡又迅速。
SpaceX團隊被磨練到能夠在三天內製造出一台火箭引擎,同樣這批人還被要求精通軟體。這群年輕機敏的工程師,本著冒險精神,願意挑戰跨學科任務。「這樣的經驗幾乎讓人欲罷不能,你才24、25歲,就被委以重任,這給了年輕人很大的自信。」
馬斯克不能容忍的是,藉口一堆和欠缺明確的解決計畫。許多工程師都是在面對馬斯克的招牌式盤問之後才認識到這點。「第一通電話是最糟的,某件東西出了問題,伊隆問我要多久才能重新運轉,我沒辦法立即回答。他說:『你一定得回答,這對公司很重要,所有事情都取決於此。你為什麼沒有答案?』他不斷用尖銳的問題轟炸我。我原本以為讓他迅速知道發生什麼事比較重要,但我學到了,更重要的是有全盤的了解。」
馬斯克為公司精挑細選各種必要人才,精心打造一支工程特種部隊。 SpaceX想要雇用的人是充滿熱情、具團隊精神,並有實際動手製造機械經驗的。「即使你的工作是編寫程式,你還是必須知道機械如何運作,我們要找的是那些從小就喜歡製造東西的人。」
能夠通過重重考驗、面試反應靈敏,又寫了一篇好論文的應試者,獎賞就是獲得和馬斯克面談的機會。在與馬斯克見面之前,每位求職者都會收到警告,被告知面試可能持續30秒鐘至15分鐘: 一開始馬斯克可能仍然不停的寫著電子郵件和埋頭工作,不太開口,別害怕,這是正常的;最後他會坐在椅子上轉過來面對你,但即便是那時候,他可能不會與你的眼神有實質的接觸,或沒有完全意識到你的存在,別害怕,這還是正常的。在適當的時候,他會跟你說話的。
從馬斯克開口的那一刻起,接受面試的工程師們,有可能感到冗長費解,或覺得談話內容宏偉深奧,每個應試者的經歷不一樣。他不是太在乎應徵者是否知道答案,他更看重的是應徵者如何描述問題,以及他們解決問題的方式。
毫無疑問的,馬斯克已經精通如何讓公司員工發揮最大功效。 一般是經理人為員工設定截止期限,而馬斯克是引導工程師為自己的完成期限負責。
他不會說:「你必須在週五下午兩點前完成。」
他會說:「我需要這項很難完成的任務,在週五下午兩點前完成,你能做到嗎?」
當你說:「我可以」,你努力工作就不是因為他的要求,而是為了你自己,你可以感覺到這種區別,你已為自己的工作做出承諾。
SpaceX花了四年時間設計天龍號太空船,這或許是航太史上同類計畫中完成速度最快的。這項計畫一開始由馬斯克帶領少數幾名工程師一起進行,他們大多數人不滿30歲。天龍號成本總計3億美元,其他公司的太空船計畫比它高出10至30倍。
「我們自己採購金屬原料,進貨後將金屬攤開、焊接,並製造出所需物件,幾乎所有物件都在SpaceX廠房製造,所以成本可壓低。」
工程師戴維斯也曾被馬斯克要求去完成不可能實現的任務。當時SpaceX需要一個致動器來推動獵鷹1號第二節火箭的平衡環架。戴維斯這輩子根本沒建造過任何裝置,於是找了一些供應商,對方報價12萬美元。
「伊隆笑了,」戴維斯說,「他說:『那個零件不會比一個車庫門控制系統更複雜。你的預算是5000美元,去完成它吧!』」最後戴維斯花了9個月製造出這個致動器,成本只要3,900美元,後來隨著獵鷹1號一起飛上太空。 戴維斯說:「公司所有員工都有過類似經歷。伊隆就是能夠非常迅速做出重大決定,今日他的作風依然如此。」
瓦特森也證實這點。他之前在航太總署的噴射推進實驗室工作了24年,參與過各種專案,包括建造和測試能夠承受太空嚴酷環境的運算系統。噴射推進實驗室通常會採用經過特殊強化的昂貴電腦,這點令瓦特森很沮喪,他夢想製造出更便宜、但有同樣成效的電腦。
當馬斯克面試他時,他了解到SpaceX需要的正是這種思維。馬斯克想要的火箭運算系統,成本不超過1萬美元,按照航太產業的標準來看,這是個瘋狂數字,因為一枚火箭的航空電子設備成本,通常超過1,000萬美元。
瓦特森說:「在傳統航太公司,光是為了討論航空電子設備成本的會議,所準備的食物花費就不只1萬美元。」 最後,瓦特森真的達成這個任務,交出成本1萬美元的航空電子系統,第一個系統叫做CUCU,被放在國際太空站,與天龍號通訊。
節錄自:天下文化《鋼鐵人馬斯克(最新增訂版):從特斯拉到太空探索,大夢想家如何創造驚奇的未來 / Ashlee Vance 著 》